家裡人多就是熱鬧。

　　福寶穿着紅碎花的短袖小裙子，正把老師發的一版小紅花貼在姥爺的手臂上。

　　當然，她原本是想貼姥爺的臉。

　　但姥爺說除了臉哪都行，這張老臉是最後的倔強！
！

　　小紅花歪歪扭扭貼在賀平國黝黑健壯的手臂上，喜感十足。

　　他那張嚴肅的國字臉上還挂着堪稱慈祥的表情，“你這小丫頭沒大沒小，姥爺身上也敢貼。
”

　　福寶歪着小腦袋，她院裡水池裡瘋玩了一下午，剛剛林書顔才抽空給換的幹淨衣服。

　　她肉嘟嘟坐在沙發上，姥爺說她就‘咯咯’笑，任誰都發不出脾氣。

　　“姥爺，你，你唱數鴨子，寶寶……獎你小紅花。
”

　　“喲，還要老子……呸呸呸，還要姥爺給你唱歌，你多大面啊？
”

　　賀平國又想起什麼，“你不是學唱歌了？
來！
給姥爺唱一首，看看有沒有白學。
”

　　“嚎~”

　　最近她都沒給哥哥姐姐唱歌了，哥哥姐姐太忙，她說唱歌哥哥就說要寫作業，那福寶就給姥爺唱一個吧。

　　她鄭重其事地放下小紅花，小派頭十足，從沙發上溜了下去。

　　剛要開嗓，賀小雨就沖進來了，眼疾手快捂住福寶的小嘴，“哇，寶寶小姨好想你呀，來抱抱親親。
”

　　她一把撈起福寶，福寶被打斷了，眨巴着大眼睛看小姨，“唔，曉咿泥不親布沁包包(小姨你不親不親寶寶)……”

　　“親親親，小姨多親兩下，給你買了肉包子呢吃不吃。
”

　　福寶被親懵了已經忘了要幹嘛，聽到肉包子奶聲奶氣說，“要次。
”

　　賀小雨這才松開手。

　　她一低頭對上親爹的模樣，差點笑岔氣，“哈哈哈……您老可真新潮。
”

　　墓園遇見之後，賀小雨回軍屬區吃過兩次飯，跟賀平國之間緩和了許多。

　　這會兒看到她這花紅柳綠的樣子，笑得要死。

　　賀平國伸手就摘小紅花，被小福寶按住，“不，不可以拿掉。
”

　　“小姨，肉包…”

　　“肉包什麼呀，要吃飯飯了，先不吃肉包，”林書顔從廚房裡出來，雲姨把菜都端上桌。

　　福寶乖乖爬到椅子上坐着，坐在舅媽身邊。

　　一桌菜滿滿當當，餐桌上賀平國跟賀章聊着公事，幾個小輩哄着太姥姥，許久沒這麼熱鬧過。

　　甯甯坐在賀章腿上，也許是爸爸懷裡太有安全感，她還蠻喜歡賀章抱。

　　今天林書顔得空，特意給小閨女做了點雞湯挂面，面條煮得軟綿綿，一抿就碎，還順便弄了點南瓜泥。

　　小孩的東西沒啥味道，但她吃得很滿意，嘴巴糊了一圈南瓜泥，小舌頭卷啊卷，舔不到。

　　賀章又給喂了一口，她吃得搖頭晃腦，不知怎麼就叼着勺子不松口了。

　　賀章往外抽了兩下，拿慣槍的修長手指不敢用一點力氣，生怕給那幾顆小牙扯壞了。

　　偏偏閨女以為同她玩，就不肯松口。

　　林書顔上前幫忙，“勺子有什麼好吃的，媽媽給你吃米糊好不好。
”

　　小丫頭大概是吃飽了，米糊也吸引不了，不松口。

　　口水都挂下來了。

　　賀章歎氣，擡手給她小鼻子輕輕捏住，甯甯沒等兩秒就把小嘴巴張開了。

　　勺子取了出來，她呆呆看着爸爸。

　　然後扭過小腦袋看看太姥姥，又看爺爺，最後看到媽媽……

　　看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小丫頭嘴巴一癟，大眼睛一眨眼淚就掉了下來。

　　“哇——哇哇，”邊哭着邊朝媽媽松開小手。

　　大家被這動靜整得哭笑不得。

　　賀小雨給米飯嗆了一下，“哈哈哈，哥你又把閨女弄哭了。
”

　　“小小年紀還會看眼色了，非得先看大家一圈，跟告狀似的，”太姥姥搖搖頭滿眼都是寵愛，又呵斥了下賀章，“你真是喂個飯能給孩子弄哭。
”

　　賀章：？
？
？

　　林書顔抱過閨女，“媽媽抱，這也要哭呀，小勺子不給你就哭嗎？
”

　　“嗚嗚嗚，”一到媽媽懷裡，小丫頭就變成抽噎往她懷裡鑽，小臉都是委屈。

　　粉粉嫩嫩的孩子，頭發烏黑，哭起來眼眶鼻尖都是紅的，小可憐。

　　“嗚嗚，麻麻……阿巴巴巴……”

　　“阿巴阿巴告狀是不，知道了知道了，媽媽晚上教育爸爸。
”

　　說着拿了桌上的小木勺塞進她手裡給她玩兒。

　　賀章簡直無辜又無奈，等孩子不哭了，湊過去皺眉看她，“就逮着我一人作？
”

　　甯甯扭了個小腦袋，趴到媽媽另一邊，表示不理。

　　“得，不理我，晚上不讓我媳婦抱你。
”

　　林書顔嗔他一眼，還跟小嬰兒計較上了。

　　賀大團長得了個小冤家，又得了個媳婦的白眼，氣笑了。

　　桌上繼續吃飯，沒一會兒話轉到了小雨身上。

　　“奶奶，我後天就開學了。
”

　　賀小雨能考上大學，林書顔沒少給她壓力，還補了不少課。

　　當然她自己也努力。

　　這會讓錄取率極低，考上都能說一聲‘天之驕子’，賀家上下都很高興。

　　奶奶又問，“你說你報的那個叫什麼錢财專業，那是管賺錢的？
”

　　“不是錢财專業，是财經，這可是新專業呢，也隻有咱們首都大學有，擠破腦袋了。
”

　　說到這裡，賀小雨端着小酒站起來，“哥，我敬你一杯。
”

　　賀章揚眉，“太陽西邊出來了？
”

　　“趕緊的！
”賀小雨不理他哥廢話，把杯子伸過去一碰，笑嘻嘻說，“我那成績考上大學就不容易了，吊車尾進不去财經專業，嘿嘿嘿誰讓你是我哥呢，好使。
”

　　這裡頭當然是走了點關系的，專業也是林書顔幫着相看。

　　現在專業很少，數理化，财經是八十年代最熱門的，出來就是拿着金飯碗的香饽饽。

　　到了九十年代那就是外貿、商貿了，再往後計算機。

　　她們做生意，賀小雨也樂意學，将來可以走銀行、審計之類的。

　　而且她是想着給自家廠子的生意幫襯，她對化妝品、護膚品有興趣，自己樂意學。

　　賀章給面子地喝了一口，賀小雨才屁颠屁颠坐下來。

　　賀平國‘哼哼’不服，“咋的，我的名頭不好使？
”

　　賀小雨眨巴眨巴眼睛，“那有些地方還是我哥的好使。
”

　　誰讓那邊招生跟劉景熙有關系，當然用他哥的。

　　“财經是需要謹慎認真的專業，學着一定要細心，”林書顔淡聲囑咐她。

　　“我知道了嫂子，将來我可是要給你算錢的呢，一毛錢都算的明明白白，不能虧了去。
”

　　“嗯，”林書顔唇角勾了勾，又想起什麼說道，“那你和付洋呢？
”

　　“咳咳——咳咳咳，”賀小雨發出一聲驚天動地得嗆咳，“咳咳，我……我。
”

　　“诶喲你這孩子，說個付洋激動什麼啊，喝點水去，”奶奶坐在她身旁，擡手給冒冒失失的孫女順背，雲姨起身起倒水。

　　“喝點喝點，慢點。
”

　　賀小雨接過來，“咕嘟咕嘟”就往嘴裡灌，眼睛還一個勁看着嫂子求她别說。

　　不料一旁的奶奶先開口了，“付洋都這麼熟了，你穿開裆褲他都看過，聽個名還急成這樣。
”

　　“噗——奶，奶奶你也，咳咳，别說了，”賀小雨腦子嗡嗡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爹還不知道呢。

　　賀平國好像聽出了點什麼，狐疑看着賀小雨，“付洋那小子又幹嘛，欺負你了？
”

　　也也不算欺負吧，就是每次把她嘴巴親腫了，别的可沒幹。

　　老太太心直口快，“欺負個屁，合着他打你閨女主意你不知道啊？
”

　　賀平國牛眼瞪大，半晌才咽下喉嚨裡紅燒肉，咬牙切齒，“明天，讓他到我那找我。
”

　　“啊……”

　　想了又想，筷子‘啪’往桌上一拍喘着粗氣，“不成，我現在找他去！
”

　　說着，丢下一桌人風風火火走了。

　　賀小雨眼含熱淚。

　　‘感激’看看嫂子，又看看奶奶。

　　林書顔笑着搖搖頭，“藏着掖着做什麼，你又不小了，讀完大學就二十四，怎麼打算的？
”

　　二十四在上輩子不算什麼，但在這個十八九歲就能結婚的年代，确實會惹來閑言碎語。

　　林書顔不在意，但還是想問問小雨自己是怎麼想的。

　　長姐如母，她姐姐不在了，自己這個嫂嫂就得頂上。

　　賀小雨頭快埋到飯碗裡，眼睛咕噜咕噜轉，這事情她跟付洋讨論過……就某天他悄摸把她堵在屋子裡問的。

　　猶記得那天她剛洗完澡擦着頭發從衛生間出來，眼前一花就被男人圈在牆邊。

　　樓下鐘阿姨正在做晚飯，晚上吃餃子，不時聽到剁餃子餡的聲音。

　　“你你你，你來我屋幹嘛？
”

　　男人的聲音貼在她耳邊，“什麼時候上門提親？
”

　　聲音低沉微啞，卻是鄭重其事。

　　現在想起來，賀小雨臉頰還在發燙，“沒，沒說好，反正我快開學了，等下個暑假？
或者等我畢業了。
”

　　林書顔笑笑，“八成等不到畢業了，爸都殺上門去了。
”

　　“沒事，付洋今天不在家，”賀小雨嘿嘿笑，一點不怕。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賀平國就氣沖沖得回來了。

　　頭也不擡悶聲上了樓，門甩得巨響。

　　一桌人啞然失笑，估計哪個當爹的嫁女兒心态都不太好。

　　吃完飯一家人沒急着回去。

　　軍屬區有各自的房間，幹脆留下來住了一晚。

　　兩個小的在客廳跟小姨玩鬧，奶奶睡得早回屋了。

　　林書顔吃多了，說出去走走消食。

　　一家三口出了門。

　　飯桌上那點小事甯甯已經忘了，趴在爸爸肩膀上一看是出去放風，開心地拍小手。

　　月色清淺，繁星漫天。

　　如紗巾的雲層讓月光變得朦胧柔和。

　　走在軍屬區的小道上，賀章單手抱着閨女，另一隻手還要牽上媳婦。

　　家家戶戶亮着暖黃的燈。

　　還有飯菜的香味傳出，吃得早的人不少出來溜達唠嗑，滿目煙火氣。

　　林書顔穿一身淺粉色連衣裙，柔軟的布料勾勒着玲珑苗條的腰身，長發鋪在身後烏黑柔順，路燈照下發絲都在發光。

　　甯甯擡着小手，誰路過都要“咿咿呀呀”打個招呼，軍屬區的人看賀章就知道是。

　　沒見過的暗歎這媳婦閨女長得真招人喜歡。

　　見過的也友善地說幾句話。

　　走到付洋家外，鐘阿姨正在澆花，看到一家三口滿眼羨慕，抱了會兒甯甯又給林書顔講了會兒花園裡的花草品種。

　　林書顔蹲着笑，“我家都種大白菜了，鐘阿姨改天可以找你要兩盆不。
”

　　“當然啊，随時來搬，想搬幾盆搬幾盆。
”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林書顔繼續跟賀章往外走。

　　踏着月色，歲月靜好。

　　她步子輕快，看着賀章和閨女，又想到了小雨。

　　“你說，等甯甯長大了，結婚那天你會不會舍不得呀？
”

　　聽到自己名字，甯甯忽閃着大眼睛看向媽媽，滿臉天真可愛。

　　賀章眉頭瞬間就擰了起來，悶悶說，“那還早着呢。
”

　　“隻是讓你想想嘛，”林書顔晃着他手，就是要問。

　　賀章唇角勾了起來，“嫁就嫁了，嫁了也是我閨女，隻要對方好就成，她嫁了省的占着你。
”

　　這下輪到林書顔不痛快了，“你怎麼回事，閨女嫁人你舍得，我可舍不得。
”

　　林書顔把甯甯抱過去，奶香奶香的，想到她在肚子裡的時候，每天都跟自己待在一起。

　　她帶着太多希望和期盼等着女兒出生。

　　一轉眼已經是個小團子了。

　　還會撒嬌黏人，古靈精怪的。

　　真是舍不得一點。

　　她眼眶微微紅了，親了親閨女，“媽媽最喜歡甯甯了。
”

　　像是聽懂媽媽的話，甯甯軟乎乎歪倒在她臉上，濕漉漉地親了一口。

　　賀章擡手把兩人圈在懷中，“怎麼還難過了呢？
那你要天天管着她，怎麼陪我。
”

　　“不管，反正女兒嫁人的時候你得哭。
”

　　這樣無禮的要求隻要是眼前的人提的，賀章都會欣然答應。

　　深邃眼眸中的寵溺像要溢出來。

　　“行，我哭。
”

　　當然，到時候猛漢掉淚這種事，不用林書顔提醒，老父親就在屋裡自閉了好幾天。

　　走至背光處，風吹過樹梢。

　　夫妻倆交換了一個情意深長的吻。

　　甯甯皺着小眉頭，一巴掌拍在爸爸臉上，“阿巴阿巴……”

　　“哈哈，”林書顔漾出笑聲，把閨女塞回他手裡，幾個旋身快步走到前邊。

　　随風飄動的裙擺撥動心弦。

　　月光下，三人的身影被銀輝籠罩。

　　嬌俏的聲音淺淺傳出，連月亮也躲進了雲層中。

　　時光悄然流逝。

　　春花、秋月、夏日、冬雪。

　　轉瞬過了幾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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