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漫天，空氣中還有熱意。

　　可林書顔卻覺得後背冒出陣陣寒氣。

　　夏婷芳抿了抿幹燥沒有血色的嘴巴，聲音發抖，“我好像懷孕了。
”

　　林書顔一口氣堵在心口，就算她一向冷靜，也知道這種事在這個年代意味着什麼。

　　“有什麼症狀，上次來生理期是什麼時候？
”

　　小姑娘不可能去看醫生，她抱着一絲僥幸心理，希望未必是真的。

　　夏婷芳說，“兩個月都沒有來，我……我以前都一個月一次很正常的，這幾天還總是想吐又吐不出來。
”

　　林書顔擡手，摸了摸她脈，這趟回去，因為懷孕所以好奇脈有什麼不同，就跟溫大夫學了點皮毛。

　　眼下，感覺着那表示懷孕的脈象。

　　她第一次希望自己什麼都沒學會。

　　林書顔沉默片刻，說，“是，懷孕。
”

　　話剛說完，兩個小姑娘面色更白了。

　　“婷芳這事情不能拖，你今天來找我是有決定了嗎？
”

　　夏婷芳搖搖頭，因為瘦了許多，眼睛顯得格外大，眼淚就掉了下來，“我，我不知道，我不想要，我還想做很多事……想跳舞，想學習參加高考，我還有一輩子……”

　　她哽咽着說不下去，這段時間不想讓秀秀擔心，她總是撐着，現在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林書顔捏着她手，眉頭緊緊擰着，有心疼也有氣憤，更有無奈……

　　但好在夏婷芳不是那種屈服命運的女孩，她身上有一種韌勁，隻是年紀太小難免害怕。

　　…

　　小學放學，校場那邊也散了。

　　道上遠遠有人走過來。

　　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林書顔說，“你和秀秀先回去，今晚好好睡一覺，明早在婦聯等我。
告訴我你的決定，不管做什麼決定我會幫你，不要擔心。
”

　　她聲音溫和很好安撫下兩人，夏婷芳抹了一把眼淚，重重點了頭，“書顔姐，謝謝你。
”

　　“沒事，秀秀你帶婷芳先回去，别聲張。
”

　　何秀秀抿着嘴點頭，心裡總算是放心了些。

　　兩人從來路回去，直到看不見背影。

　　林書顔才吐出一口氣。

　　她剛剛盡量平靜，可心裡情緒卻是起伏着，孩子不安地在肚子裡動了動。

　　她回頭，小雨牽着福寶在遠處等久了，正擔心地看過來。

　　三人往家中走去，道路上又恢複了安靜。

　　隻是剛剛幾人說話的時候，沒注意到。

　　十三排那邊的二樓。

　　陳嬌在走廊上看着。

　　這麼遠的距離，她隻看到夏婷芳跟何秀秀說了不少話，不像是平常的聊天，看着格外嚴肅。

　　陳嬌臉上不好看，有什麼事情，她們不找自己這個副團，竟然去找林書顔。
她冷哼一聲，幹脆站在走廊上等兩人回來。

　　*

　　到家，林書顔上樓回了房間。

　　夏婷芳的事，讓一向冷靜的她也有些措手不及。

　　這年代，被人糟蹋，未婚先育是會被戳着脊梁骨，要再早幾年，怕是浸豬籠都有可能。

　　林書顔沉默着，坐在窗前思考要如何去做，隻怕錯一步，都會毀了别人一生。

　　樓下客廳。

　　福寶乖乖坐在沙發上晃着小腳。

　　小丫頭敏感，看到舅媽悶悶不樂上了樓，她也不開心，皺着小眉頭。

　　賀小雨拿了洗幹淨的飯盒出來，“愁什麼啊小丫頭，走，跟小姨買飯飯去。
”

　　福寶溜下沙發，牽着小姨出門了。

　　正是飯點，食堂人多。

　　來了這麼多次，賀小雨熟門熟走到窗口前排隊，她嘴甜還帶着标志性的福寶，食堂大姨都認識她了。

　　“喲，小雨來了，今晚沒做飯呢？
”

　　小雨笑嘻嘻的，“我炖了骨頭湯，再買幾個菜就好。
”

　　骨頭湯、雞湯，她來軍區前跟陳媽媽學了，隔一兩天就給嫂子炖。

　　“紅燒肉、豆角茄子、涼拌菜……唔，福寶想吃什麼？
”賀小雨把福寶抱起來。

　　福寶睜着大眼睛，搖了搖小腦袋趴在她肩膀上，不開心。

　　“得，你這小不點，大姨再來個蒸雞蛋……兩個饅頭，兩盒米飯。
”

　　賀小雨點完菜，看着懷裡神情恹恹的小丫頭，不想把她放地上，但幾個飯盒又拿不下。

　　大姨瞧了瞧說，“不成，你這拿不回去，叫我兒子送你。
”

　　“啊，不用了大姨……”

　　還沒拒絕，大姨已經扯着嗓子喊，“李正，李正給我出來送下人。
”

　　“送誰啊，媽？
”

　　裡頭出來一個頂着寸頭的男人，很年輕，看着都沒二十歲，就是皮膚有點黑。

　　身上穿着軍裝的短袖，瞧着是個新兵。

　　“喏，送賀團家的妹妹回去，她菜拿不下。
”

　　他咧着一口白牙，帶着朝氣的笑，“嘿，好嘞，等我扒完這口飯。
”

　　李正跑回後廚，端起桌上的飯缸全塞進嘴裡，才匆匆出來。

　　“走吧，飯給我。
”

　　大姨把飯遞到他手上，“把人送到啊，不然明天告訴賀團去。
”

　　“诶呀，知道了知道了。
”

　　賀團這幾天在檢查新兵團的訓練情況，李正屁股都被踹開花了，聽到他就屁股疼。

　　他從窗口後出來，一瞧見站着的賀小雨眼睛就直了直。

　　這姑娘，可真漂亮啊。

　　賀小雨不好意思地說，“那麻煩你了，福寶有點困了，我得抱她。
”

　　“不，不麻煩，走吧。
”

　　兩人并肩走出了食堂，一直把賀小雨送到家門口，李正才回去。

　　……

　　小樹放學回來在院子裡喂兔子。

　　賀小雨把福寶放下，“去吧，小胖妞，跟哥哥玩去。
”

　　福寶看到哥哥總算高興了些，一起去喂小兔子。

　　剛把菜擺好，賀章回來了。

　　男人外套挂在小臂上，身上白襯衣汗濕，進來就問，“你嫂子呢？
”

　　“在樓上，哥，嫂子這會兒心情不好，你快去瞧瞧。
”

　　賀章眉頭擰了起來，邊走邊問，“怎麼了？
”

　　“路上遇見倆姑娘，好像是文工團的，不知道跟嫂子說了什麼。
”

　　“嗯，”他應了聲，人已經走去樓梯。

　　卧室裡靜悄悄的，賀章推門進去，就瞧見坐在桌邊的人呆呆看着窗外。

　　他放了外套，走到妻子跟前，“顔顔。
”

　　林書顔回神，“回來了。
”

　　“嗯，出什麼事了？
”

　　林書顔歎了口氣，身子靠在椅背上，這事肯定是要告訴賀章的，二團沒查出來的事情，她想讓賀章去查查看。

　　“文工團那邊出了點事，她們找我幫忙，隻是這事現在還沒其他人知道……”

　　“賀章，如果……我是說如果。

　　我被男人糟蹋了，你會怎麼想？
”

　　她有點茫然，想知道這年代的人是否真的會有人能接受和理解。

　　一聽這個假設，賀章一股無名火從胸口升起，他屈起一條腿蹲下身，深邃的眼眸壓抑着怒氣。

　　再一想就知道這問題顔顔不是白問的。

　　“所以是文工團的人遇到了？
”

　　林書顔垂眸看着他，無奈地點點頭。

　　“你會怎麼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