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親宴上，王雙雙真心實意地喊了裴姨一聲：「乾媽。」

　　裴姨感覺鼻子有些酸溜溜的。

　　裴姨也不由得想起自己這一輩子，其實也有過很幸福的時光。

　　第一段幸福的時光是父母去世之前的日子。

　　父母隻生了她一個女兒，在那個年月裡其實是被人看不起的，但是父母並不在意別人的目光，一心一意對她好。

　　父親是私塾先生，從小就教她讀書識字。

　　父親也會收一些交不起束縛的窮人家的孩子為學生，教他們讀書認字。

　　他說，一隻羊也是趕，十隻羊也是趕。

　　在那個國家處於動亂的年代，國家的命運就得靠這些讀過書的孩子。

　　她的父親是一個心中有大義的人。

　　她本來也以為自己能夠為這個動亂的國家添一份助力，但是父母意外死亡之後，她的命運根本就由不得自己。

　　她被祖父母以幾袋糧食和幾頭牲畜的價格嫁給鄰村一個人。

　　後來，那個人得了癆病死了之後，堂兄把她接回家，還想再賣她一次。

　　當時已經解放，以前的地主夾起尾巴過日子，很多社會規則和以前截然相反。

　　但是，她很清楚，社會規則再怎麼變，她一旦被堂兄再用來換彩禮，她的往後餘生都不會再有笑容。

　　就在這時候，當年父親教過的窮孩子裡那個很聰明的姓康的人回來了。

　　村裡人都說他當了大官，在南陵那邊住上了樓房，穿上了皮鞋，坐上了吉普車。非常體面。

　　她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故意在那個人經過的地方製造跟他的偶遇。

　　他果然還是記得她的，哪怕她覺得自己現在其實已經變得面目全非。

　　他知道了她的遭遇，臉上露出唏噓的表情。

　　他說：「小師妹，我還以為就算是先生去世了，你的不要生活應該會過得不錯。」

　　她知道，他的意思是，她是個讀書人，在他們那個年代很珍貴。

　　可是，有些環境根本不給讀書人機會，周圍的人眼裡隻有利益的時候，你會變成一塊肥肉，人人惦記的肥肉，你根本逃不脫。

　　他說，他在南陵安家了，已經結婚有兩個孩子，他和妻子都有工作，沒辦法照顧好孩子，問她願不願意去幫忙搭把手？

　　她當然是願意的。

　　他還說，等他家的兩個孩子長大一點，送去幼兒園之後，他會在南陵給她找一份工作。

　　他還說，她有文化，肯定能夠找到好工作。

　　她是帶著盼頭跟他一起去了南陵。

　　到了南陵之後，她發現他的愛人對她的到來並不歡迎。

　　他的愛人討厭她那張比她稍微年輕一點的臉。

　　還討厭她看報紙的時候能夠把上面的字全部認完，而她則是隻認識三分之一的字。

　　後來，她才知道，他愛人是在抗戰期間跟他認識的，她幫他們後勤做一些輔助工作，並且在那期間跟別人學認字。

　　據說當時有兩個人都在倒追她男人，另外一個比她好看。

　　他之所以選她，是因為她識字。

　　隱隱地猜到女主人的癥結，裴姨再也沒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每天穿得灰頭土臉的。

　　也再沒在女主人和孩子面前看過書和報紙。

　　當然，女主人也會把書和報紙鎖起來，壓根不讓她碰。

　　兩個孩子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女主人又一次懷孕。

　　當時的康副團長抱歉地跟她說，家裡還需要她。

　　她很明事理地說：「既然需要我，我當然要繼續留在這裡。你放心，家裡的事情交給我。」

　　康副團長當時的部隊營地其實是駐紮在南陵郊區的山溝溝裡，解放後部隊進城，在家屬院這片地方臨時安置。

　　幾年後，上級領導經過研究決定，片地方劃歸為家屬院，家屬和孩子在城裡，家屬也能安置到好一點的工作，孩子也能在城裡上學。

　　平時康副團長是很少回家的。

　　每次康副團長回來，女主人就裝著一副和她關係親密的樣子。

　　他一走，就是另外一副面孔。

　　他不知道她的真面目嗎？

　　裴姨很多年前也思考過這個問題，她覺得作為親密的枕邊人，他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他選擇了沉默。

　　裴姨其實也能理解他，畢竟他們才是一家人。

　　正如女主人說的一樣，他們給了她容身之所，至少沒讓她嫁給會打女人的男人。

　　就這樣，她在那個家裡做牛做馬二十年。

　　她也盡心儘力地幫著把幾個孩子養大，在他們小的時候還教他們識字。

　　他們不愛學習，她還專門做了識字小卡片，讓他們在潛移默化中學會了認字。

　　也因為提前接受教育，他們小學的時候成績都還不錯，得到老師的表揚。

　　然而，他們沒有人念她的好，他們把他們媽媽說的那句話都聽進去了——咱們家的糧食定量是有限的，家裡多一個人，你們就少吃一口糧食，一口肉。

　　在他們心裡，她就是害得他們肚子裡沒有油水的人。

　　他們卻看不到她每天5點鐘就要起床給他們做早餐，在物資有限的情況下變著花樣給他們做吃的。

　　……

　　一切苦難終於終結。

　　康師長對她最好的一件事就是把她介紹到韓蓉和王琦家裡做家政。

　　自從來到這個家裡之後，她終於吃飽了，也終於活得像個人。

　　得知她識字，喜歡看報紙，韓蓉和王琦還會想方設法地帶報紙和一些刊物回家給她。

　　她給嘉韓做識字小卡片，韓蓉和王琦對她感激萬分，還跟身邊的鄰居和同事朋友誇讚她。

　　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待遇。

　　活得像一個人，一個被人尊重，被人需要的人，那種感覺真好。

　　現在，她又有了一個乾女兒，一個以前她幻想過的貼心小棉襖。

　　王珊說：「裴姨，您不能厚此薄彼啊！雙雙叫我姐姐，那您也是我的乾媽。」

　　王琦附和道：「對對，我們三個都姓王，都是您的乾女兒，乾兒子。」

　　韓蓉說：「那我就是兒媳婦！」

　　小嘉韓眨眨眼睛，「那我以後是不是不用叫裴奶奶，直接叫奶奶就好。」

　　王珊的兩個孩子已經是初中生，兩人也真心實意地叫了一聲：「姥姥。」

　　翠姨對眼淚已經蓄滿眼眶的裴姨說：「還愣著幹什麼，快點給孩子們紅包呀！」

　　裴姨說：「對對，紅包，我得發紅包。」

　　看到這一幕，大家都是淚中帶笑，大傢夥心裡都清楚，裴姨苦盡甘來了。

　　往後餘生，隻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