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小時前，賀成國到了林家村。

　　林大有中午剛喝完兩碗白的，這會兒歪在長條凳上酣睡，呼噜打得震天響。

　　堂屋裡一個女人收拾完碗筷，又出來掃地，神情麻木，半張臉上幾塊烏青，走路跛着腳，瞧着五十來歲的模樣。

　　正是林書顔的母親——陳大娟。

　　她左臉抽着疼，腿上也是，用不上勁。

　　“诶，林老哥在家嗎？
”

　　賀成國在門外吆喝了一聲，探頭往院裡看，眼神嫌棄。
要說這林家，是真得窮，家裡幾人賺的錢不夠林大有一個喝酒的。
要是平時，賀成國根本不稀搭理，但如今為了唯一的兒子，隻能忍着嫌棄找上門。

　　陳大娟走到門邊，看了下，沒認出來，“找林大有？
”

　　“是是是，我是賀章他叔叔啊，林書顔前頭住在我家裡。
”

　　聽到林書顔，陳大娟神情一下緊張起來，“我們書顔呢，怎麼了，你找來是有什麼事情？
”

　　賀成國看着她，這女人臉上的傷一看就是打得，從前就聽說林大有是酒鬼，喝酒了擱家裡打女人孩子，不成想還真是。

　　“林書顔好着呢，哼，我們家都快被折騰死了。
”

　　兩人才說到這，後頭劉秀梅也趕來了，聽了半耳朵，扯着嗓門嚷嚷，“叫林大有出來，還管不管女兒了，你那個好女兒，竟然敢把我兒子送去蹲局子。
”

　　再然後，林大有醒了，劉秀梅把事情一說，掏出一疊毛票子扔在桌上，心疼得要命，但誰讓她隻有一個兒子呢。

　　“錢給你，隻要你能讓林書顔去跟公安局的說，不怪我兒子，不抓他。
”

　　林大有看着那點錢，哼了一聲，他是瞧出來了，這倆人就一個兒子，是命根子。
林書顔有點本事啊，給他爹弄掙錢的機會了。

　　他腳一翹，嘟囔道，“合着你兒子就值這麼點錢啊，不夠不夠。
”

　　林大有獅子大開口，一下要三百塊，劉秀梅差點把林家屋頂掀了，不想外頭又來了人，薛紅華也是緊趕慢趕，管軍屬區的借車送她到了林家村，也找林大有去教訓林書顔的。

　　“别說三百，你讓她不追究我家姚玲，我給你五百塊。
”

　　幾人一番扯皮，最後薛紅華拿五百，劉秀梅那邊出三百，才讓林大有答應找林書顔去。

　　陳大娟拼命要攔着，被林大有扇了一個大嘴巴子，跌在地上。
等她爬起來，幾人已經坐上薛紅華的車走了。

　　路上，林大有才知道那傻子女兒住到城裡去了，合着這傻子享福，當爹的還住在村子裡遭罪。

　　他越想越氣，罵罵咧咧，渾身酒氣熏得一車人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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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車子在人群外停下，林書顔和賀章下車，就聽見劉秀梅的聲音。

　　許久沒聽見，倒是怪想念。

　　林書顔淡定站在人群外，沒急着上前。

　　“大家說說，這林書顔是不是沒良心啊，在我們家住了兩個月，說走就走，臨走還把我兒子送去局子。
”

　　她喘了口氣，繼續道，“就算不說我們，瞧瞧她爹，林書顔結婚這麼久，自己都住到城裡了，可沒跟家裡老爹老娘吱過一聲，把她養大，她隻知道自己享福，可真是不孝啊。
”

　　周圍人不明所以，聽個熱鬧，聽劉秀梅這麼說紛紛點頭，“也是哦，結婚三個多月不回家，是有點說不過去。
”

　　還是有人稍微清醒，“诶，這嬸子，你兒子犯什麼事了，咋就送進去了，那公安局也不是什麼林書顔的啊。
”

　　“就是啊，她有那本事讓公安局抓人就抓人啊？
”

　　吳秀梅眼睛滴溜溜一轉，“看不慣我兒子呗，小氣死了，住我家的時候吃好的喝好的，還罵我兒子，那她男人是軍官團長，當然能說得上話。
”

　　在場隻有吳秀梅、薛紅華和林大有三人，賀成國半路走了，他看重臉面這種事情從來都是躲在後頭，讓劉秀梅扯皮。

　　薛紅華自诩有錢有文化，就站在一邊。

　　衆人見林大有，女兒被人這麼說也不吭聲，就蹲在那裡上，瞧着像是默認了。

　　劉秀梅還在說，“反正今天我就是來尋個理，連她爸都承認，是女兒沒教好，今天就是來管教她的。
”

　　林書顔循着聲音看去，看見了地上蹲着的男人。

　　長期飲酒，林大有瘦得像一副骨頭架子，臉頰凹陷，身上衣服髒污，眼神渾濁。

　　那張臉，跟林書顔上輩子的父親一模一樣，她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湊巧，眼神定定看着林大有。

　　賀章正想上前，林書顔拉住他手，微微搖了下頭，唇角勾起一點笑，卻不達眼底。

　　林書顔心中冷哼。

　　不好意思，現在的我，已經不用再看你的臉色了！

　　重活一世，很慶幸，她有足夠的底氣來反抗這個酗酒、家暴的垃圾男人。

　　“管教？
怎麼，今天是想管教我什麼？
”

　　清冷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她唇上挂着笑，淡然站在那裡，風吹起她發絲和裙擺，圍觀的人不自覺讓出一條路。

　　林書顔緩緩走進，眼神掃過劉秀梅，薛紅華，最後落在林大有身上。

　　幾人看見她這模樣，完全沒法跟之前的傻子聯系在一起，林大有從地上站起來，酒都醒了。

　　合着是真過上了好日子。

　　這衣服。

　　這裙子。

　　還有手上那大手镯。

　　兩人搬到這裡一段日子，進進出出大家是看到過的，偶爾也說過一兩句話。

　　“林書顔，你爸說了，讓你去公安局說說把我兒子放了。
”

　　薛紅華趕緊湊了上來，“還有我女兒！
”

　　林書顔冷笑一聲，清麗的小臉帶着嘲諷的笑意，她真的無法理解這些人的腦回路。

　　她目光看向周圍的人，開口道，“最近門口添了保衛科的人，大家可都知道？
”

　　“知道啊，進出有看到诶。
”

　　“對對對，我還問了一嘴呢，說前些天晚上有人偷東西。
”

　　“是有啊，我都聽到了，還有人慘叫聲，後頭看一輛車走了，大概是人被抓了。
”

　　林書顔道，“所以呢，這位劉秀梅的兒子叫賀志飛，前天晚上就是他帶着另外兩人來我們家偷東西，被公安局抓走了。
”

　　“什麼！
敢偷東西，還偷到我們蘇園小區。
”

　　人群裡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大概是誰家太太，“呀，這我們是很害怕的，那肯定要抓走啊。
”

　　“不止偷東西呢，家裡就我和妹妹兩個女人和兩個孩子，他還帶了刀……”

　　林書顔适時添了一把火，沒說透，反而讓周圍的人更憤怒。

　　那嬌滴滴的女人又開口了，“诶，太吓人了吧，不行，我得跟我家老于說說，非得嚴懲，還有這些人，怎麼能放進來呢！
”

　　林大有瞪那女人一眼，花裡胡哨，看着就是個不正經的狐狸精，“說什麼說，老子揍死你！
林書顔你這個不孝女，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嗎，快讓公安局把人放了！
”

　　令人厭惡的聲音響起，從前那些壓抑、可怕的記憶随之而來。

　　真有意思啊，林大有。

　　不管在哪個世界，你都是這副惡心、粗鄙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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