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衛國從往事中回過神來,擡頭看着自己的老母親,表情有一瞬的錯愕。
母親是什麼時候白發蒼蒼了?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母親四十來歲的時候。
雖然那個時候母親已經不年輕了,可正當壯年,工作起來意氣風發。
他把目光轉向父親。
父親也在不知不覺之中老去了,再也不複當年指點江山的氣勢了。
然而這麼多年,自己是怎麼對待老父的?
為了向上爬,一直在逼着老父為他開道。
老父置之不理,他就給父母臉色看。
他這是有多渾,多不孝啊!
以前他雖然也有往上爬的野心,也因為他爸的戰友,甚至老部下的孩子都比他爬得高,而讓他心裡不平衡。
那些幹部子弟能力大多不如他,還不是靠着父輩的勢力爬上去的!
别人的父母就能為子女出力,就他的父母卻不能!
害他在不如他的小夥伴的面前矮了一個頭,他怎能沒有怨氣?
可這股怨氣總是被阿淺和風細雨的勸導給化解了。
然而,自從娶了王文芳後,王文芳把他心裡的惡魔全都勾了出來。
王文芳說,方爺爺方奶奶雖然對得起國家,可是對不起他兄妹幾個。
為了革命,把他兄妹幾個扔在鄉下,他兄妹幾次都因為叛徒的出賣,差點喪命。
方衛黨和方衛民還好,隻是擔驚受怕。
可方衛國和妹子方娴靜就慘了。
那時少年的他們,在又一次被敵方追捕逃跑時,雙雙被抓。
方衛國被打得皮開肉綻,妹子方娴靜差點被淩辱。
幸虧趕過來救他們的小分隊來得及時,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作為革命者的子女,就必須得面臨這些險境。
有的革命者的子女才幾歲就被敵人給殺害了,方衛國兄妹已經很幸運了,至少活了下來。
可是王文芳一直在他耳邊不斷地放大他兄妹從幼年到少年經曆的苦難。
說這一切全都是他父母造成的,那就應該彌補他們,幫他們往上爬。
方衛國本來心底就對父母有些怨氣,再被王文芳洗腦,心中的惡魔釋放出來,對父母隻知逼迫,再無孝順。
自從和王文芳鬧離婚之後,以前沒看明白的事,方衛國全看明白了。
王文芳不是個好妻子,阿淺才是。
可他……卻害死了她……
方衛國淡淡地,低低地道:“已經離了,前兩天就離了。
”
那天王文芳搬出小兒子這個救兵,想要挽回婚姻,可是失敗了。
王文芳不甘心,親自出馬,糾纏了他好幾天。
一會兒誠懇認錯,一會兒威脅恐吓。
可方衛國根本就不怕她,更不會買她的賬。
王文芳說,會把他玩女人的事情公布于衆。
那就公布啊。
他有沒有玩女人他自己不清楚?
雖然他長得風流倜傥,也很受女性歡迎,不少女同志都喜歡和他聊上幾句,可也僅限于聊幾句。
他其實是個感情專一的人,和阿淺在一起時,他連一個眼角都不會給别的女人。
正是因為感情專一,在以為阿淺和她的竹馬藕斷絲連書信往來時,他才會失去理智,對她精神折磨。
也正是因為感情專一,在他娶了王文芳之後,哪怕不那麼愛她,卻也寵她。
可王文芳一點都不了解他,居然以為他在外面有女人!
王文芳見自己不論怎麼上蹿下跳,都不能使方衛國回心轉意。
反而逼得方衛國要出大招,把她的那些出軌照片公布于衆。
最後不得不淨身出戶。
方奶奶聽了方衛國的回答,沉默良久。
她本來想勸一下方衛國,都一把年紀了,就别折騰了,能夠和王文芳将就過下去就将就過下去。
可既然離都離了,那就什麼也别多說了。
讓她勸大兒子和王文芳複婚,那是不可能的,這一輩子都不可能。
她一點都不喜歡王文芳,這女人,心術不正。
不光她心術不正,如娘家就沒有一個心術正的。
方卓然三個晚輩對于方衛國和王文芳已經離了婚一事,全都置身度外,沒有半點反應。
吃完早餐,一大家子人一起出發給方卓然的母親掃墓。
方衛國請方爺爺老兩口坐他的小轎車。
小轎車要比吉普車舒服多了,至少上下車對老人而言很輕松,吉普車那麼高,老人得爬上爬下。
方卓越吵着鬧着要開方卓然的吉普車,方卓然依了他。
他們一家三口坐在後座上。
豆豆從車窗往外看,見阿黃孤零零地站在車外看着他們,覺得它好可憐,要把它帶上。
最後連阿黃也上了車,所有家庭成員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方卓然的母親埋葬在九峰山墓園。
那裡山清水秀,景色宜人,隻是太遠了。
在這個不堵車的年代,足足開了兩個小時的車才到。
車子隻能開到山腳下就沒法再開了。
方衛國父子停了車,衆人從車上下來。
方卓然牽着豆豆在前帶路,林麥跟在後面。
其他人跟在他們後面。
林麥見漫山遍野都開着黃色和紫色的小菊花,她邊走邊摘,準備掃墓時用。
這個年代,掃墓不興用菊花,所以盡管方爺爺方奶奶種了不少菊花,可出門時誰都沒有想到摘一把菊花。
幸虧墓園到處都是野菊花。
山路很陡,林麥走得氣喘籲籲,豆豆早就走不動了,是被方卓然一路給抱上來的。
方爺爺方奶奶上了年紀,是方衛國和方卓越給攙上來的。
在半路上,方衛國和方卓越要把方爺爺方奶奶背起來走,被兩位老人拒絕了。
他們說他們還沒有老到走不動的地步。
當時林麥聽到老兩口的話慚愧的臉通紅。
她之前在心裡一度想讓方卓然背她一程的~
看來她這身體素質不行,連方爺爺方奶奶都快比不上了。
得加強運動才行。
之前答應過柯子晴,請個武術教練學武術,結果過完節,忙起來就抛之腦後了。
這武術教練一定得請,學武術不僅可以防身,而且還可以健身。
方卓然媽媽的墳墓掩映在一片野菊花裡,很有意境。
不過墓前卻是幹幹淨淨的,看上去應該有人經常來收拾。
這個人是誰?
是方卓然還是方衛國?
林麥的目光在這對父子的臉上一掃而過,然後跪了下來,把手裡的野菊花放在了墓前。
墓碑上有方卓然媽媽的黑白照,很漂亮很溫婉的一個女子。
林麥在心裡想,難怪方卓然長得這麼好看,原來媽媽美出了天際。
她沖站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墓碑的豆豆招手:“來,給你奶奶磕幾個頭。
”
豆豆乖巧地跪了下來,跟着林麥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響頭。
方衛國一直都對林麥不滿意,鄉下姑娘,帶這個拖油瓶,而且還是個體戶,不對,現在應該稱作民營企業家了。
不過即便是民營企業家,也配不上他優秀的大兒子。
可是見她恭恭敬敬地給亡妻磕頭,對她的印象好了那麼一點點。
方卓然也在他親媽的墳前跪下,對着墓碑上的照片道:“媽,我把我未婚妻帶來了,她叫麥子。
以後我也會有家,有人陪,你不用再擔心我了。
”
方爺爺方奶奶也在一旁道:“麥子是個好姑娘,卓然跟他在一起一定會幸福。
”
所有人都唠叨完了,方卓然拉着林麥和豆豆站了起來,走到一邊,把位置讓給了方衛國。
方衛國在亡妻的墳前蹲了下來,伸手撫摸着亡妻的墓碑。
默默地忏悔了好久,這才在心裡偷偷地問:“阿淺,兒子找的這個兒媳你喜歡嗎。
喜歡你就讓風朝左吹,不喜歡你就往右吹。
”
他話音剛落,山風就改變了方向,把林麥供在墳前的菊花全都吹得往左傾斜。
一直到方卓然一票人離開時,山風都沒改變方向。
掃完墓,大家打算就在墓園野炊。
這次野炊林麥準備了不少食物。
昨天晚上就鹵好的五香豬蹄和口水雞,還有水果和華夏壽司。
為什麼叫華夏壽司呢,因為跟小日子過得還不錯的島國壽司比起來,隻是看上去像,其實口感差很遠。
林麥很讨厭吃小日子過得還不錯的島國壽司,所以改良,做出了華夏壽司。
林麥自我覺得,比島國的壽司好吃,也更精緻。
除此之外,還準備了不少燒烤類食材。
雖然準備的不少,可是林麥一點都不擔心吃不完,有方卓越這個大胃王在呢,哪怕一頭牛他也幹得完。
烤燒烤就要撿柴火。
大家散開去撿柴火。
豆豆喜歡方卓越,帶着阿黃跟方卓越跑了。
林麥獨自撿柴火,聽到後面有沙沙沙的腳步聲。
她以為是方卓然來了,回頭一看居然是方衛國。
她禮貌而又不失尴尬地沖着他笑了一下。
方衛國笑了笑,和她并肩走。
林麥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在心裡腹诽,這家夥可真奇怪,跟着自己幹嘛?
方衛國絲毫沒察覺到她異樣的眼光,一邊不時彎腰撿一根枯樹枝,一邊道:“小林啊,你選卓然是很正确的。
我們方家的男人都是情種,你看你爺爺奶奶就知道了。
除了你爺爺奶奶,你死去的二叔公,他老婆死了很多年他也沒再娶。
還有你一個堂叔,你堂嬸難産沒了,他孑然一身到現在。
”
他一口氣舉例了好多個他們方家癡情的男人。
然後總結道:“所以以後你和卓然結婚後,完全不用擔心他會變心。
”
林麥默默聽完,在心裡想,真是可歌可泣的愛情!
可她很想問,你們方家是不是遺傳克妻?
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媳婦英年早逝?
方卓然見方衛國和林麥在一起,生怕他說出什麼難聽的話讓林麥難堪。
當即邁着大長腿走了過來,虎視眈眈地看着方衛國。
方衛國對尬笑了一下,就走開了。
方卓然問林麥:“他跟你都說了些什麼?
”
“他說,你們方家的男子全都是癡情漢,我選你選對了。
”
方卓然聞言,大松了口氣。
他以為方衛國在恩威并施,勸林麥跟他分手。
方衛國之前可是一點都看不上林麥的。
就在方卓然困惑方衛國的态度大轉變時,就聽林麥道:“卓然,你一定要長命百歲。
”
方卓然聽得一頭霧水,問:“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
林麥把腦袋往他胳膊上撞了撞:“因為我想和你共白首。
”